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43章 墻角暗處的悸動

關燈
思南公館

對面的橫馬路就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的霞飛路,這邊的人則小心翼翼地掩上厚重的藍絲絨窗簾。

“自從軍統局回到上海,這裏圍得跟鐵通一樣,組織的東西都傳不過來。”

“所以才要你想辦法。”

“我能有什麽辦法,你又不是不知道,現在關卡上都是軍統的人。”

“春和醫院的那位呢?”

“估摸著還在路上。”

“他也是?”

“他是早些年一組的組長,如今負責整個上海這片的聯系工作。”

外面是亮堂的白天,因為拉著窗簾,幾個人還是早早拉開的臺燈,圍坐著。

因為上海這裏的局勢被軍統控制,現在兩黨對立的局面,作為潛伏在上海的中共地下黨組員,

他們不得不小心翼翼,草木皆兵。

二點一刻

夏躍春的車還堵在橫馬路上,對面軍統的人拉著關卡,逐一檢查才能放行。

“躍春,你看……”阿四坐在駕駛席上,他本來是負責將夏躍春送到思南公館,今天要舉行一個中共地下黨的組織會議,然而現在卻被堵在這裏,已經遲了約莫十分鐘左右。

“沒事,不要轉方向。”夏躍春摸了摸座位邊上的醫療急救箱:“我們不過是去給張老板看病的。”

“嗯。”

說話間,車子已經緩慢行駛入了關卡前。

士兵將他們攔了下來:“喲,原來是夏醫生。”春和醫院現在在上海也算是出門的私人大醫院,雖然是軍統下的人,對夏躍春卻還是貼著笑臉,陪著幾分敬重的。

“我是去出診的。”夏躍春配合的將車窗搖下來。

簡單檢查了一下車廂跟醫療急救箱以後,軍統的士兵便賠笑的給夏躍春讓了路。

“走吧。”夏躍春對阿四吩咐。

阿四點了下頭,一聲不響的開車。

他們就這樣過了關卡。

“這是誰的車?”

約莫是夏躍春過了關卡以後一兩分鐘,一個人走到剛剛負責查閱的士兵面前:“這是誰的車?”

“哦……杜……”

“先回答我的問題。”

“是春和醫院,夏院長的車。他說是去出診。”

“出診?”問話的人不置可否的重覆了一句。

忽然眼睛一瞇,前面都是鬧市街商業區,嫌少有人入住,除非是旅店之類……他這是去哪裏出診?最近的麽……難道還是……

“走,跟我來。”

**** ***** ***** ****** *******

好險……

夏躍春過了關卡,揉了揉手心,拍了拍身邊的醫療急救箱。

這箱子是他父親遺留下的,舊東西都有關竅,比如這箱子就有兩層,最底下有一個夾層,如果不是眼力極好的人細看,是斷然看不出蹊蹺的。

車子平穩的開著,轉了三個彎就到了霞飛路上,夏躍春在這邊下了車。阿四將車停在路邊鎖好。

夏躍春拿著手提的急救箱,跟阿四繞到霞飛路街邊弄堂裏。

弄堂四通八達

“現在沒有人盯著。”阿四偵查過路邊的情況以後對夏躍春說。

“好。”

他們從弄堂穿到對面的橫馬路,再過一條街就能到思南公館了。

然而,正當他們要從小弄堂裏走出去的時候,突然阿四身體一個回旋,緊抓著夏躍春的手,將夏躍春帶著往後退了三四步,他俯身緊緊將夏躍春壓住,兩人緊貼著墻壁,夏躍春的臉幾乎就要埋入他的胸膛,但是阿四沒有註意到這些他只是專註的盯著弄堂外面,仿佛一只凝視著狩獵人的豹子。

夏躍春氣血上湧,他也說不清這感覺是為了什麽,只覺得被阿四握在手裏的一刻心頭猛然一跳,“你幹什麽?”

他不明所以。

別說話,有人!

阿四對他做著口型。

夏躍春楞了一下,從隱約之前,他瞥眼看去。

一個穿著古樸長衫的人帶著幾個便裝的隨從正往思南公館走過去,那個人的背影是……杜旅寧!

夏躍春差點驚叫起來,杜旅寧!

但是思南公館裏……“他……”夏躍春幾乎本能的想沖過去……但是他被阿四緊緊扣住了不能動彈。

“冷靜一點。”阿四沈著的阻止他。

是啊,冷靜一點……

夏躍春握緊成拳,冷靜一點,沖過去有什麽用……他除了印證自己也是一名地下黨以外根本毫無作用……

冷靜一點,冷靜一點……夏躍春咬緊了牙關。

杜旅寧已經帶著人跨入了思南公館裏。

夏躍春眼睜睜看著片刻以後,思南公館裏面的人被帶出來,有幾個是自己組裏的人,有幾個是外來接應的。

雖然並非是全部人員,但大部分都在被捕的範圍中。而那些人都是一副坦然自若視死如歸的表情。

他的視線有些模糊了,嘴唇被牙齒咬的幾乎出血。

夏躍春譏諷地想,自己這個組長果然是失敗的可以。

…………………我是老杜發現微妙的分割線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上海還是上海,到處還是一副霓虹燦爛的街景,即使戰後受到了創痛,卻也隱藏不了其中的靡靡之色。

杜旅寧回到上海以後接到的任務是嚴打上海中共地下黨組織人員。上級給予的指令高過一切,但作為個人的思想,他卻沒來由感覺到齒冷。

人以利聚,也以利散。

果然不虛。

杜旅寧看著思南公館裏逮到的人,有打扮的看著像個小廝的,也有打扮成商販的,但他們都有一樣的眼神。杜旅寧認的出來,因為他記得當年在多倫路咖啡館裏的老餘,他也是這樣的眼神。

“杜處……要把他們帶回去嗎?”

杜旅寧楞了一下,看了看身邊打斷了他回想的勤務員。陌生的臉龐已經不覆當年,陌生的稱呼也讓他有些不習慣。1946年8月軍事委員會改組成國防部,軍統局的正式名稱亦改為國防部保密局。故而如今他被調任成為上海區部負責人,再也不是當年偵緝處的處座了。

突兀的,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讓杜旅寧感嘆了一下,他很快收斂了情緒,盡職地點了點頭:“帶回去查問一下。”

“好的。”

說話期間,勤務員就已經安排好人將一切相關人員都帶走了。

杜旅寧環顧了一下四周:“我們回去。”

“是。”

夏躍春就在弄堂陰暗的一角看著杜旅寧帶著人離開,如果可以他真的想沖過去。

阿四盡可能的抓著他不讓他一時沖動,夏躍春挪動著身體,企圖再靠近一些,他這個組長什麽都做不到,只能這樣,就算是只能這樣,就讓他再多目送一會兒……

“小心!”

阿四忽然緊張的拽住夏躍春的胳膊,將他往回拖。

杜旅寧轉過身,多年的直覺感告訴他,好像有人正盯著他的背後。

一個工作在刀刃上的人最忌諱的就是背後被人盯著的感覺。他回頭去看,繁華的道路

“杜處,我們……”

“等下……”

杜旅寧好像突然看到了什麽似得,阻止了勤務員的話,徑自走開。

那個方向……

夏躍春的心猛然一沈,仿若一下子見不到底,整個人猛的一陣涼的發抖,他的車!他的車!

他瞪大了眼睛,他的車停在那裏!杜旅寧正走向了他的車!

阿四不得不改成摟抱的動作將失魂落魄的夏躍春圈在臂彎裏,以保證他不作出什麽事情來。

夏躍春緊緊揪住阿四的衣服,那動作就像緊緊揪的是他自己的心臟一樣。

忐忑,惶恐,一瞬間許多的猜想晃過腦海,杜旅寧發現了他的車……杜旅寧是這樣的謹慎,他這麽一看見,就一定會想到……

這一次,他會暴露的!

“杜處?”勤務員很懷疑的看著杜旅寧的行為,只看見他盯著一輛普通的黑色汽車看了很久,非常不明所以。

杜旅寧卻不理會他,仔仔細細的看著汽車的拍照,觀察了車子的類型以後對著身邊的勤務員說:“把這個拍照記一下,查查看是誰的。”

“是。”

杜旅寧直起腰板,滿意的笑了笑:“走吧。”

他如果沒猜錯的話,那輛車應該是夏躍春的。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我是夏閨蜜惶恐不安的分割線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“杜處,查到了。”

回到局裏,沒過多久,很快就有人來匯報了,“這車的牌照是屬於春和醫院院長夏躍春的。”

杜旅寧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辦公室裏,他的秘書俞曉江在一邊給他泡茶,勤務兵進來說話的時候,她正在倒茶的動作絲毫沒有遲疑。

只是茶水在茶杯外面濺出了半點。

杜旅寧完全沒註意到,他自信地笑了起來。他的猜想被驗證了一半,這個春和醫院的院長,多數是有問題的,如果真的是出診,那麽車停在這裏,人去了哪裏呢?

非常值得探究。

夏躍春心事重重,路上也一言不發,向來健談的他,想必也是被看到的場景打亂了心智。明明就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同志被抓,他卻躲在拐角裏束手無策。

階級鬥爭就一定會有犧牲,他不是不懂,可每當看到有同志離去,那種錐心的痛和挫敗感就會油然而生,他所堅持的理想和信仰,要到什麽時候才能給整個民族帶來希望。

“到了……”阿四已經停穩了車,沒能準時去參加會議,他們只是避了一會就折回去返程了。

不見夏躍春有動靜,阿四有特意叫了一聲,“躍春,到了。”

“哦…哦……”如夢初醒一般,躍春回過神來,有些呆滯地開門下車。

阿四不敢多語什麽,鎖好車門如往常一樣,跟在他身後。

“沒事吧?”

一直跟到房裏,他才輕聲問了一句。

“沒事。”說不被打擊,是假的,但是夏躍春一向嚴謹睿智,研究過心理學心理素質自然也要好於常人。

沒過多久,他就已經從這讓人低落的打擊中爬起來,整理著思緒,開始反思和分析,然後就是一陣電話,說著一些阿四聽不懂的暗語,好像是在通知各處的人員當下的形勢。

終於如釋重負地放下電話,夏躍春用手托著下巴沈思了片刻,喚了一句,“阿四。”

正準備去泡茶的阿四走到門口停住了腳步,回頭看著已經恢覆了平靜的夏躍春,他是一個天生的領導者,氣度不凡。

“進來,我有話想和你說。”

躍春走過去帶上門,示意阿四坐到沙發上。劉阿四有些緊張,這樣面對面好像政治對談一樣的場面,他還真是頭一次。

他好像和夏躍春走的很近,又好像很疏遠,他確實時刻跟在身邊,對夏躍春的工作卻又了解甚少。

他從來不多話,也許便是夏院長喜歡留他在身邊的原因?

“我想聽聽你的想法。”

夏躍春推了推眼鏡,用特別鎮定充滿信任的眼光看著阿四,讓阿四反而更不自在地扭過頭。

“什麽想法?”

“我是不是暴露身份了?我總今天的事情有些蹊蹺。”

“說不清,但是那個人不好對付。”阿四指得那個人,曾經他有幫著老板去綁架過。

“杜旅寧?你認識?”

夏躍春有些吃驚,阿四應該並不熟識此人。

“我曾經幫老板,去綁架過他一次。”

“綁架?!”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,他怎麽全然不知道,阿初這個混蛋,做事也太過囂張了。

“嗯,應該是為了二爺的事情。”

“好了好了,先不管這些。”躍春猜到了些許,八成是為了軍統下令讓阿次李代桃僵的事情吧,都過去那麽多年了,反正這兩兄弟現在也在國外過他們該過的小日子了。

只是這國內的局勢,怎麽反而比起抗日的時候,更加嚴峻起來。

“那你覺得今天……?”

躍春回想了一下,還是劉阿四眼疾手快地拉著自己躲起來,要不早被抓了。

“小心為妙……我有種不太好的預感。”

劉阿四有著過人敏銳的直覺,這是任何一個久經沙場的人在無數險象環生中歷練出來的技能。

“你有看清楚被帶走幾個人?”夏躍春心裏有了數,還是想要確認一下。

“三個。”劉阿四不帶猶豫地出口。

“嗯……”躍春點點頭,眉宇間還是有些惆悵,畢竟這樣被抓的同志很可能就一去不返了,但並不是全部的人員被擒,算是不幸中的萬幸。

“他們……”阿四沒有說下去,他也懂得這裏頭的規則,二爺被抓那次,純粹是因為老板孤註一擲地救人,要不二爺也一定會丟了命。

他是個從黑道裏滾爬過來的殺手,其實死在他手下的人不計其數,怎麽這會為了幾個不相幹的人,想到他們即將面對的死亡,都有些心慌。

“免不了犧牲。嚴刑拷問是必然的,所以我們大家還要做好被出賣的準備。”

不是他不相信革命戰友,而是面對那觸人驚心的酷刑,難保有人熬不住而松了口。他們已經被人看出了破綻,不能再不小心,想到這些他的心情就越來越沈重。勉強擠出一絲笑容,躍春舒了口氣,看著劉阿四。

“謝謝你,一直陪著我。”

這一句謝,讓阿四更加緊張起來,把頭撇得更開。

“沒……沒什麽……應該的。”

“幹什麽?我的臉那麽不堪入目啊?用得著你都快把臉扭到背後去了?”

“沒……”阿四把頭扭了過來,看著一臉沒好氣的夏躍春。

“你這個人啊,最大的好處,就是話少能幹。”

躍春不是第一次誇阿四的優點,也不知怎麽的,有這樣的人陪在身邊,就能踏實許多,“你都不問我,還這樣默默幫我。”

“對於組織來說,知道的人越多洩密的機會越大不是麽?這個道理我懂,所以,你讓我幹什麽,我服從就是。其他的,你不說的,我不會問。”

阿四說的是實話,他並沒有誇大,他一直就是這樣的人。

“被抓的人,會和二爺一樣麽?”

躍春知道,阿四的意思是嚴刑拷問,只是有一些不同。

那個時候這種殘酷血腥來自日本人,如今來自對立的國民黨,同樣的中國人。

“會。”

“如果沒有人救,會死吧。”阿四想起曾經的驚心動魄,他看著眼紅的老板沖進極爾菲斯路76號救人。

“會。”

夏躍春心中也是悲痛至極,答得很簡短,“要是我被捕了……”

躍春的假設,讓阿四一下子心涼了起來,瞪大眼睛看著他。

“你會來救我麽?”躍春笑笑。

“當然會!”阿四點點頭。

“不許來!”躍春臉上的笑容消失了,吐出三個字,深深喘了口氣,“要是我被捕了,你就跑得遠遠的,絕對不許來救我!”

“我……”阿四難得猶豫,而不是一貫地服從。

“阿四,你真的是個很可靠的人。所以,答應我。”

“這個……”

“你不是絕對服從的麽?”

“是……”阿四楞楞地,曾經是,直到這一刻為止他都是絕對服從的。此刻,他居然說不出一句肯定的,服從的話。

絕對服從,是他進黑道學到的第一課,他用滿身的傷痛牢牢記住了這四個字,從來沒有反抗過。

而今天,他捫心自問,答應不了夏躍春的話。

“答應我。”

“好……”

不好,心裏是這樣答的,雖然他口上還是默默應了,他只知道,他絕對不會丟下夏躍春不管。

保護他,代替雪狼陪他走下去,這不就是他留在上海,留在他身邊的唯一理由麽?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